霜花夜

叶修动身去德国是一周之后了。秦祀礼忙得抽不开身，叶修在这方面欠些经验和历练，就想自己去见识一下也好。

陆流是很高兴的，亲自来博兰登堡机场接机，直接把叶修带到了凯宾斯基酒店，说是给他开好房了。叶修本来想没身份证你怎么给我开房啊，结果陆流刷卡进门，叶修一看，这货自己住的统套，分一个主卧给他而已。

陆流跟他的团队驻扎在这里，日常在会客厅和多媒体室议事。叶修迅速地参与了进去，被一堆复杂的文件搞得头晕脑胀。连晚上陆流给他定的接风宴都没什么胃口。

隔日叶修随着陆流去对方公司开会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。陆流跟在一个外国佬后面，俨然坐在副手的位置上，像个小弟。叶修就更不用说了，小弟的小弟。双方握手的时候对方注意到多了一个人，笑着向那外国佬说，“啊，多了一个来自东方的男孩呢，不介绍一下？”

这是家比较综合的机械公司，涉及汽车工业和零部件，航空航天，工具模具，医疗技术和机床，涡轮等。受制于全球工业增速的放缓，整体业绩受到一定影响，他们有意出售旗下的涡轮工业部分。而陆流找了一家英国公司做掩护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股人是陆流他一个远方亲戚的丈夫，一个英国籍混血华裔。而这家公司聘请的总经理是他在SAID的同学。

叶修目瞪口呆，这货原来打的是瞒天过海的主意！

谈判不是很顺，对方这个业务本身并不亏损，也有别的公司在接洽。因为是核心技术业务，对方的限制要求也特别多。技术输出就别想了，德国人惯有的不让裁员，保证工作岗位生产线什么的也没多少余地，加上应用和出口范围各种的大堆的规定。陆流跟外国佬（后来叶修知道他叫Ben）一条一条的谈，叶修看见陆流日常一丝不苟的头发几乎炸起了毛。

谈判是非常辛苦的，每次开完会针对对方的要求，陆流的团队得重新设计和修改收购方案，而德国佬的附加规定也得一条一条的过，分析优劣和退让底线。叶修飞快地弄懂了来龙去脉，除了第一次纯围观之外，也渐渐参与谈判策略的制定和商业条款的决策，陆流挺惊讶，笑着说，原来聪明人不管干什么都是聪明的，你这十几年游戏打得，也没耽误啥嘛。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，叶修和陆流都瘦了一圈，陆公子本来丰润如玉的脸都缩了点水。德国人好不容易意向度比较大了，各方面的条款也谈得差不多，陆流的报价也比别的公司要高出几个百分点。德国公司终于发了公告说进入董事层决策阶段，十日后公布结果。当晚陆流带着团队和叶修海吃了一顿。然后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回北京。他们毕竟都是老总，国内的事儿积压了不少。

经此一事叶修感觉跟陆流亲近了很多，陆流虽然接地气人缘好，但是滑不溜手，生活方式离大众也远。半个月的共事经历让叶修比以前更认识到陆流的智谋和能力，印象改观不少。

落地的时候秦祀礼来接，三个人交换了一下情况，叶修没跟他们一起晚餐，王杰希来找他了。

这半个月叶修不少时候连一条微信都顾不上回王杰希。精神的高度紧张，把什么感情都挤到了一边去。可怜王杰希是难得的假期，又踩着叶修走过的路在学习，有很多话和很多心得想跟叶修说，奈何伊人杳无音信。

王杰希是想极了叶修，知道叶修在国外吃得不好，直接把车开进了中餐厅的停车场。叶修刚准备下车，王杰希就倾身过来揽住了他，说，“别动，让我抱一下。”

叶修略内疚，任他抱了一会儿然后去吃饭。席间两人谈了这段时间各自的生活，叶修笑道，“以前就是你的前辈，没想道退役转行了还是你的前辈啊！”

王杰希一双大小眼看定了叶修， “前辈好。”

叶修受到了严重的惊吓，拍着胸口说什么仇什么怨。

叶修回来上班才三天，还没把积压的事情处理完，德国公司发函问询英国公司的背景。

陆流打电话告诉叶修这件事，然后连夜飞去德国。叶修想了想，订了第二天一早的机票。

叶修去了陆流才弄清楚，是竞争对手那家美国公司出的招儿。背景调查德国公司是早做过的，陆流远亲这背景实在是太弯弯绕了，几乎是查不出的。而且没有至亲的关系，哪家的股份不是白字黑字加盖公章明文约定的。陆流为了这家公司背景清白，从注资到并购都没有签一张合同。就是说如果他那个远亲她老公翻脸不认人是完全可以的。

但是美国公司没这么容易死心。价格和条件拼不过，那只能从对手身上找漏洞。

美国公司也是下了功夫的，陆流找的这家英国公司有个不小的漏洞就是“巨额资产来历不明”，虽说陆流注资的同时也重做了账本，但是挡不住公司营业额在那儿，还是比较引人怀疑的。好在这家公司没上市，不是所有业务和财务都得对外公开的，陆流做账的时候就把投资回报部分做得比较多，我主营业务赚不了那么多钱，还不让我投资赚钱吗？但是这个投资回报也没法凭空变出来，陆流能做的就只能把资金出入做到中国去。德国公司查的时候没往深处查，再说投资中国是个热点，这些年欧美日的机构投行都在中国大把圈钱，这也没啥毛病。

问题是最近中国企业在欧洲动作不小，德国经济部出来发话说尽量避免高科技企业被收购，欧洲的媒体纷纷谴责中国要把欧洲买空了。美国公司实际上没抓到什么铁板钉钉的证据，但它抓住了这个机会把这些线索串起来说陆流那家英国公司“巨额资产来历不明，企业控股人与配偶都有中国血统与中国人往来密切，中国公司有大额资金注入。”

陆流本来不是特别担心，毕竟对方没有明确的证据，他带着Ben去德国公司的辩诉也挺有说服力的。没想到一群人开完会往外走的时候碰上了美国公司那帮人。大概叶修的气质在这群精英里面实在是有点特别，那边一个人疑惑地盯了叶修半天，说，“xiu ye？”

这种地方被认出来……叶修心里一震，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现，只淡淡瞟了对方一眼，没有停留地走了。

晚上陆流端着杯红酒站在阳台上发呆，叶修默默地走到他身后。半晌陆流才转脸看他，皱眉道，“我总觉得不大放心，又想不出还能怎么办。”

叶修沉默了一下，“你冒这么大的风险，这也不是你以前涉及的方向，是为什么？”

陆流看着他笑了起来，夜色璀璨，映着他那眉目楚楚的皮相叶修只能想到笑靥如花四个字。耳边只听得陆流说，“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华尔街吗？“

叶修下意识的问，“为什么？”脱口才想起来少爷你是根正苗红的红三代啊，不说你那庞大家业，你不回来难道还报效美帝么？

陆流望着德国的夜空却有点怔忡，“在华尔街，你可以赚到全世界的钱，跟着风向，你可以去狙击任何一个国家的货币，美国这几年经济几乎停滞，增长的点大多是靠金融业。但是实体经济停滞金融业怎么赚钱？”

“赚别的国家的钱。”叶修截口道。

“是啊。”陆流弯了弯唇角，低头喝了一口酒，“全世界发展国家的钱。中国的这些大企业，除了国有，基本有三分之二的份额是外国资本持有的。如果没有国有企业……”陆流冷笑了一声，“所以你知道那些哭着喊着要私有化国企的人多可笑了吧。”

叶修默然不语。

“金融当然对经济发展有很大的贡献，但是我在华尔街，感受到的就是吸血。美国就像一个巨大的吸血鬼，咬在全球的动脉上吸血，任何人想要动它，都得自损更多。但是，凭什么？”陆流捏紧了杯子，咬牙道，“美国在衰落，中国在强大，如果不争一争，一直就被它转嫁风险，攫取发展成果吗？”

叶修不知道陆流有这么大的心思，这个酒色财气的贵公子，竟然想的是家国天下。他简直觉得三观都碎了，憋了半天捧场了一句，“所以这桩并购？”

“现在互联网，哪怕是人工智能，大家站在一个起跑线上，搞不好中国说不定以后还能压一头。但是高精度机械，差的不是几十年。比如中国现在保有的几台高精机床吧，不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，就是当时能运回国，也是动了特种兵的。航母现在能造出来，里头有多少政治军事博弈。花了多少代价。这家公司现在肯卖涡轮业务，已经让我很惊喜了，汽车和飞机都得用到。跟以前相比，仅仅是钱的风险，我有什么不敢冒的呢？”陆流捏着酒杯转头看向叶修，“我是不惜代价的，只要能成功。”

叶修清晰地看见陆流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，但陆流随即低垂下眼睫掩住了。叶修清咳了一声，试图让谈话轻松点儿，“人设崩了陆公子，你这样让我怎么直视？”

陆流笑了笑，扔了酒杯一只手搭上叶修的肩。“你知道华尔街的放松方式是什么吗？”

叶修才不想回答，今天被他牵着走已经够傻的了。陆流笑眯眯的越凑越近，“性和毒。我们来放松一下吧，亲爱的。”